「提要」愛拉斯莫妙筆創造了一位愚夫人，借她之口，對當時社會各色人等進行了尖刻的評判。同時，對人的各種心理活動作了細緻的分析。但這一切都在讚頌愚蠢的名目下進行。我們要小心，這個讚頌可未必是說好話。
問：好，那就請你給聽友講講這位愚夫人的故事吧。
答：好。這位愚夫人名叫Stultitia，我們中文隨音就叫她斯圖爾提亞。其實這個名字就是拉丁文瘋傻的意思。用我們中國人常說的話，就是傻大姐。為什麼稱她愚夫人呢？那是因為荷爾拜因，就是那位給愛拉斯莫畫像的大畫家，也給這位傻大姐畫過像，那是他給《愚人頌》這部書畫的插圖，一個瞪着大圓眼睛，戴着高帽子，體型非常豐滿的尼德蘭婦女。從他畫的這幅畫像上，你可是一點也看不出她傻，那雙眼睛透着幾分狡黠，讓你覺得她正琢磨着怎麼給人下個絆子。這位大姐上來就說，我這人不招人待見，人家都嫌我傻，但是卻有那些真傻的人，也說我傻，這點兒我心裡明白。聽友們注意，就這開場白，就知道她一點兒不傻。跟着傻大姐就開始講她對自己的認識。她說，人們說我傻，可這世界正因為有我，才平添了無數的樂趣兒和生機，為什麼呢？她說，剛才你們聽那些一本正經的演說家給你們講道，你們個個昏昏欲睡，萎靡不振，像從隱修小屋裡拖出來的。可你們一見我，個個喜笑顏開，如沐春風，如飲美酒，所以就像大自然，春天一到，萬物更新，我就是那新鮮空氣。你們平時所聽的那些牧師佈道，全是些騙子的鬼話，而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，絕不假裝正經，我要作一篇頌詞，不去歌頌赫拉克勒斯，梭倫，而要歌頌我自己。我們知道這赫拉克勒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大英雄，而這位梭倫是古希臘最偉大的政治家，而咱們這位傻大姐卻敢說，我要歌頌我自己這個愚人。
問：她確實出場不凡，先罵倒一片。
答：是的，她一上來就把當時社會中最有地位的教士、牧師挖苦一番，對古代神話人物、希臘大政治家全不放在眼裡。因為她說，“有誰比我自己更好地詮釋我自己呢？誰又敢妄稱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呢？”她敢說這話，在十六世紀可不容易。當時在信奉基督教的國家中，人都是上帝的子民，有些天主教信條就教育人，一生只為信奉上帝而活。這就像文革時，人人都得當毛主席的好紅衛兵，要“讀毛主席的書，聽毛主席的話，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”，你很難想象，有個人出來說，我就是我自己，毛主席他也不懂我，只有我自己才懂我。凡經歷過文革的聽友，肯定能想到，敢說這種話的人，早下大獄了。所以傻大姐這番自我贊美，其實正是愛拉斯莫宣揚的人文主義精神，人的覺醒。我們可以體會，人的覺醒其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。從黑夜中閃出一絲光亮，然後逐漸天光大開，這正是歐洲從文藝復興到啟蒙時代，那些偉大的思想家所做的工作。在這個過程中，有人要獻出生命的。在文革中，中華大地上有很多人就為了這一絲光亮，獻出了生命。可惜，現在那裡又有重回矇昧主義的趨勢。像任志強先生，不過是說了句大實話，就入獄十八年。
問：看來中國走向文明世界的路還漫長着呢。
答：豈止長，簡直就是遙遙無期啊！因為，這涉及到一個制度轉型的問題。所以我們讀古典，不是為了單純地長知識，而是為了知古論今。好，我們接着看咱們這位傻大姐還要說什麼。跟下來，她就火力大開，說，“我可以有十足把握地說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遠不像那些表面上偉大和聰明的人所做的事情那樣卑鄙下流”。因為這些人，收買演說家和詩人來為他們唱贊歌，結果這些人被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，本來是個蠢貨，卻被身邊的人一吹，真信了自己是個偉大人物，是美德的化身。所以，愚夫人就說他們，“如同一隻烏鴉潛入了孔雀的巢穴，偷了孔雀的羽毛，竭力改變自己的烏鴉模樣”。然後，這位大姐斷言，“我要證實一個古老的真理，沒有人頌揚的人，有權為自己唱贊歌”。這就像我們常說的一句話，沒人誇你，你還不自己誇誇？然後，她就開始歷數自己的優點，“任其自然，從不矯揉造作，嘩眾取寵，從不兩面三刀，口是心非，而且在任何事情上我都堅持原則，忠於操守”。請聽友們注意，這位愚夫人誇自己的這些話，其實正是愛拉斯莫看重的品質。他最討厭人裝腔作勢，不懂裝懂，而這樣的人卻多的是。所以他借愚夫人之口，給這些人下了個定義，“想當智者的傻瓜”。
問：看來愛拉斯莫心目中的愚蠢也不止一個意思。
答：好，你已經看出來了。愛拉斯莫心裡的傻，其實有兩個層次。“真傻”和“裝傻”，這點我們往下講的時候，我會指出來。接下來，愚夫人或者說是傻大姐（這在我講的時候說的是一回事兒）開始介紹自己的身世。她父親是財富之神普路托斯，愚夫人說，我這個爸可不得了，因為，“正是在我父親強有力的影響下，戰爭、和平、君權、爭執、正義、官吏、婚姻、聯盟、契約、法律、藝術，簡言之一切宗教和世俗事務，一切私人間的貿易關係，才能保持嚴格有序的狀態，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管理”。而且，“無論誰想和我父親作對，來自我父親的打擊都是無可抵擋的，而和我父親友善並得到他幫助的人，卻足以和主神朱庇特及其一切對手相抗衡”。愛拉斯莫在這里埋下了一個伏筆，就是金錢的勢力，可以操縱一切，而它也恰恰是愚蠢之父。有這位財神當爹，傻大姐自然從小被寵愛，身邊少不了服侍她的人。負責養育她的兩位女神，一位叫“酩酊”，是酒神巴庫斯的女兒，酩酊的意思就是醉醺醺。另一位叫“愚昧”，是潘神的女兒，這位潘神是牧神，常常被當作淫盪的象徵。
問：這位愚夫人跟着這兩位學，恐怕也學不了正經。
答：這還不算，你再看她身邊的女僕。一位叫“自憐”，一位叫“拍馬”，一位叫“健忘”，一位叫“懶惰”，一位叫“快樂”，一位叫“淫盪”，一位叫“瘋狂”。除了這七個女僕，她還有兩個男僕，一位叫“放縱”，一位叫“酣睡”。愚夫人說，“正是藉助我這些隨從的支持和服務，我才得以將世間萬物，置於我的統治之下，才能讓世間那些偉大的君王俯首聽命”。我們可以看出來，愛拉斯莫給這些男女僕人起的名字，其實暗指當時歐洲那些大小權貴的性格和品性。我們前面講到，他的基督神學是一種道德哲學，追求的是效法基督。可現實社會中，有權勢的人完全不上道，又懶惰，又放縱。愛拉斯莫這是在借愚夫人之口，來諷刺社會中的各色人等。好，下次我們再接着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