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提要」在探討近代資本主義精神與新教的關係時,馬克斯·韋伯分析了“職業”這個詞在新教倫理中的特殊地位。新教倫理把人們日常的求生活動,日常的勞作、職業當作神的召喚。人們從事百業,都是享受神恩,都是對神的奉獻。
問:新教的教義,似乎能把宗教的虔誠和經營、謀利結合起來。
答:是的。上次我們引用加爾文的話,說明新教倫理並不排斥人在塵世中,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,賺取利潤,享受生活。而且不僅不反對,甚至把它當作人奉獻上帝的義務、責任。這就成為了資本主義精神擴張的一個道德理由和宗教理由。韋伯特別分析了一個詞,就是德文的beruf,英文的calling。這個詞表示職業,但卻含有天職、神召的意思。韋伯強調這個詞的宗教含義是“上帝安排的任務”。他發現,“無論是在以信仰天主教為主的諸民族語言中,還是在古代民族的語言中,都沒有任何錶示與我們所知的職業相似的概念的詞。而在所有信奉新教的主要民族中,這個詞卻一直沿用至今”。而且,韋伯發現這個詞來自《聖經》,但它卻不是《聖經》中的原詞,而是出自譯者自己的體會。也就是馬丁·路德在翻譯《聖經》時,創造了這個詞。韋伯敏銳地指出,“同這個詞的含義一樣,這種觀念也是新的,是宗教改革的結果。職業概念中包含了對人們日常活動的肯定評價”。那麼,這個觀念它新在何處呢?韋伯指出,“至少有一點無疑是新的,個人道德活動所能採取的最高形式,應是對其履行世俗事務的義務進行評價。正是這一點,必然使日常的世俗活動,具有了宗教意義,並在此基礎上,首次提出了職業的思想。這樣,職業思想便引出了所有新教教派的核心教理:上帝應許的唯一生存方式,不是要人們以苦修的禁慾主義超越世俗道德,而是要人完成個人在現世里所處地位賦予他的責任和義務,這是天職”。
問:韋伯從這個角度來解釋職業,確實讓人耳目一新。
答:當然,韋伯這樣的超級社會學家,當然能見人所未見。好,我們接着分析。在韋伯看來,加爾文的新教教義比路德的教義更有助於培植資本主義精神。因為加爾文教義中的命定論,這我們在前面已經給聽友們作了介紹,相信人是否得救,已經由上帝決定了。你是上帝的選民還是棄民,與你個人的行為無關。這樣一來,人實際上就無所依附。按照韋伯的分析,“這將給一代人的生活,帶來一個重要後果,即每個人所感到的空前的內心孤獨”。這種孤獨感帶來兩個後果,一是人不能相信奇蹟,而只能相信已然註定的上帝的恩典。二是,塵世的一切活動,不是為了賺取上帝的選擇,而是為了增加上帝的榮耀。這樣看起來,似乎塵世的存在,沒有什麼積極的意義了。但韋伯提醒我們,情況恰恰相反。因為,“與此宗旨相吻合,上帝要求基督徒取得社會成就,因為上帝的意旨,是要根據他的聖誡來組織社會生活,因而塵世中基督徒的社會活動,完全是為增加上帝的榮耀。為社會的塵世生活而服務的職業中的勞作,就含有這一特性”。韋伯舉出的例證是美國國父之一本傑明·富蘭克林。聽友們也許知道,富蘭克林有一本銷路極廣的書,叫做《給願意發財致富的人們的一些必要提示》。書里詳細列舉了從事商業,或者說從事一切賺錢的活動的必要守則。韋伯不厭其煩地大段引用這些守則,我給聽友們舉幾個例子。其一,“切記,時間就是金錢。假如一個人憑自己的勞動,一天能掙10先令,那麼如果他這天外出或者閑坐半天,即便這期間,他只花了6便士,也不能認為這是他的全部消耗。他其實花掉了,或者說白扔了另外5個先令”。這6便士是半個先令,所以富蘭克林認為,你本來一天應該掙10先令,你半天不幹活,雖然只花了半個先令,那這半天該掙的5先令,你是白扔了。這就證明,時間就是金錢。其二,信用就是金錢。如果有人把錢借給我,到期之後,他又不要回,那麼他就是把利息白送給了我。如果一個人信用好,能夠借到更多的錢,並且善於利用這些錢,那麼他就會由此掙出相當多的錢。借來5鎊,運轉一年,就變成了50鎊,但前提是人家相信你會還錢。其三,金錢具有繁衍性,金錢可生金錢,滋生的金錢又可再生,如此生生不已。5先令經周轉變成6先令,再經周轉變成7先令,如此周轉下去,最後變成100英鎊。
問:這可是最簡單卻最基本的生意經啊!
答:是的。但韋伯從這些經商原則中看到的是資本主義精神的內核,這些生意經里包含着一種理想,他說,“毫無疑問,這些話所表現的,正是典型的資本主義精神。富蘭克林所宣揚的,不單是發跡的方法,他宣揚的是一種奇特的倫理,違反其規範,被認為是忘記責任,而不是愚蠢的表現。它不僅僅是從商的精明,它是一種精神氣質”。而這種精神氣質,是和一種宗教觀聯繫在一起的。我們知道,富蘭克林的父親是一位加爾文宗的信奉者。他一直灌輸給富蘭克林一個古訓,那是出自《聖經》-箴言篇的話,“你看辦事勤懇的人,必站在君王面前”。從而,“人對天職負有責任”這個命題,揭示了資本主義精神的基礎和新教倫理之間的關係。但是韋伯反覆強調,我們並不是說,資本主義精神來自宗教改革,而是要解釋宗教改革“在何種程度上,影響了資本主義精神的質的形成,及其在全世界的量的傳播”。
問:那這和加爾文的預定論,有什麼關係呢?
答:加爾文的預定論,並不能讓人在塵世的日常生活中,區分出誰是上帝的選民,誰是被上帝遺棄的人。加爾文認為,這隻有上帝知道,所以這實際上是不可知的。既然不可知,每一個信徒就沒必要去擔心自己,是否能獲得上帝的擇選,也無必要為求擇選而格外行善事,而只需要依照福音書的教誨,以耶穌基督為榜樣,在塵世中生活、工作,這就是善行。韋伯精闢地指出,“實際上這就意味着,上帝幫助那些自助的人。因此有人指出,加爾文教徒自己創造了自己的救贖,或者更準確地說,創造了對得救堅定不疑的信念”。繞了一圈,現在我們可以說,加爾文的倫理乃是自強、自助、勤勉、守信、虔誠,在塵世中盡自己的天職。無論創造的財富是多是少,都是對上帝的奉獻,都是依從了上帝的意旨。這就把日常的經商活動,變成了響應上帝的召喚,為上帝的榮耀在塵世中盡職。它就是calling 天職這一詞的本意。因此,當英國清教徒移民美洲,創建美利堅合眾國時,那些國父們秉承清教的理想,以實幹來建造山巔之城。丹尼爾·布爾斯廷在《美國人》這部書中,詳細地記述了這個過程。他最重要的一句話是,“雖然北美洲的清教徒把加爾文派的神學作為他們的出發點,但也僅僅如此而已。他們從加爾文派神學出發,立即轉入了實際生活”。因為他們相信,勤奮的創造地上的財富,就是遵從天上之父的最好方法。開國先輩們堅信,自由政府的根基就在於,個人創造的私有財產,以及對私有財產的保護。沒有這一點,任何政府都只能是由土匪組成的野蠻人的巢穴。這就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相結合的政治答案。好,有關加爾文派的介紹,今天就結束了。下面我將會給聽友們介紹宗教裁判所的歷史。